来过村庄的海啸,海啸还会再来的海岸,一些念头,比庙宇高得多的树……

《遥远的星辰》里用飞机写诗的维德尔,任何时候都有着一种“被暴雨淋透了的苍白”,“说起话来就像是住在一朵云里”。


「维德尔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机场,来到了圣地亚哥外围的一个社区。在那儿他写下了第一句诗:死亡是友谊。然后他在几个铁路仓库和似乎已经废弃了的工厂上空滑翔——虽说是废弃了的,但是他还是能认出在大街上有人拖着大纸箱子,和爬上墙头的小孩子和狗。在左侧,九点钟方向,他看到了分别位于火车道两侧的两个巨大的蘑菇形社区。他写下了第二句诗:死亡是智利。然后他转向三点钟方向,朝市中心飞去。很快出现了宽阔的林荫道,颜色沉闷的或笔直如剑或蜿蜒如蛇的交织在一起的城市街道,浩荡的河流,动物园,和那些圣地亚哥人引以为傲的可怜建筑。这个城市的鸟瞰图让维德尔本人在某个地方亦成为注解,就好像是一张破碎的照片,出人意料地,趋于分离:像一张失去联系的面具,移动的面具。


在拉莫内达宫上空,他写下了第三句诗:死亡是责任。有几个行人看到了他,一片阴沉沉的昏暗的天空上,有一个金龟子形状的黑色剪影。没几个人能解读出他的字:没过几秒钟风就把它们吹散了。某一刻有人试图通过广播与他联系,但维德尔没有回应。在地平线上,十一点的方向,他看到了正朝他飞来的两架直升机的轮廓。他转着圈飞着等着它们靠近,然后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摆脱了它们。在回机场的路上他写下了第四和第五句诗:死亡是爱情和死亡是成长。当他能遥遥望见机场的时候他写道:死亡是圣餐。但是没有一个将军、将军夫人、将军子女、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和行政官员、教士和文化界人士能看清楚他写的字。


天空中正迅速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个上校在指挥塔上要求他快点着陆。维德尔说明白,回头却再次冲向高空。下面的人一度以为他又要钻进云里去了。一个没有坐在贵宾看台上的上尉评论说在智利所有的诗歌仪式都以灾难而告终,大多数,他说,只是局限于个人或家庭范围的灾难,但是有些却最终变成了国家的灾难。那时候,在圣地亚哥另一端,从林德斯特伦上尉机场的看台上完全可以看见的地方降下了第一道闪电,而卡洛斯·维德尔却写道:死亡是洁净,他写得如此模糊,天气情况又如此不利,只有极少的观众——他们已经开始陆续从座位上站起来并打开伞——看明白了他写的东西。


天空中残留着一缕缕如破布条似的黑烟,像是楔形文字、象形文字,或是小孩子潦草的涂鸦。虽然也有几个人确实看明白了,但他们觉得卡洛斯·维德尔已经疯了。开始下雨了,大家一窝蜂地离开了看台。在其中一个飞机库里已经临时准备好了一场鸡尾酒会,而在那个时间点,外面又下着大暴雨,大家都是又饿又渴。长背靠椅不到十五分钟就坐满了。后勤部新兵充当的侍应生来往穿梭着,其迅速敏捷的身手让其中的几位女士都感到嫉妒了。虽然也有几个长官谈论了那个诗人飞行员的奇怪行径,但是大部分客人谈论和关心的都是国家大事(甚至是国际大事)。

与此同时,卡洛斯·维德尔依然在天空中同大自然作斗争。只有他的寥寥几个朋友和两个在闲暇时写超现实主义诗歌的新闻记者还在水光粼粼的跑道上(这场景挺像是在拍“二战”影片),继续关注着那架小小的飞机在暴风雨下的演绎。至于维德尔,或许他还没注意到他的观众已经那么少了吧。他写道,或者他以为自己在写:死亡是我心。然后继续写道:拿走我的心吧。之后是他的名字:卡洛斯·维德尔。他并不害怕大雨和闪电,也丝毫不担心字词之间的连贯问题。

后来他已经没有可以用来写字的烟了(在这之前从飞机上冒出来的烟给人的印象已经不像是写字,而是在喷火焰,溶于雨中的火焰),但他还是写道:死亡是复活,这时候下面的那些忠实追随者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但他们明白维德尔正在写着什么东西,他们明白或者他们自以为明白飞行员的愿望,知道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们正在出席一场独一无二的活动,一场对于未来的艺术至关重要的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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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维德尔暗淡无光的眼睛在审视着我,同时,在我翻动的书页中(也许是我翻得太快了),以前像金龟子的字母变成了一只只眼睛,布鲁诺·舒尔茨的眼睛,一次次地张开又合上,一双双明亮如天空、闪亮如海面粼粼波光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一次次睁开,眨呀眨的。不,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在一片乳状的黑暗中,就像是在乌云的内部。

当我再看向卡洛斯·维德尔时,他已经侧身坐了。我想他看上去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家伙,只有一些拉丁美洲人才会刚过四十就这副模样。一种与欧洲人或美国人完全不同的沧桑,一种不可避免的可悲的沧桑。但维德尔(那个至少加门迪亚姐妹中的一人曾经爱上过的维德尔)看上去并不可悲,而这恰恰是无尽悲哀的所在。他看上去很成熟。但我马上知道这不是成熟。

他看上去镇定自如。无论如何,他坦然自若,比那个安静的酒吧里所有的人都要镇定。也比当时在沙滩边经过的人或者那些看不见的正忙着为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作准备的人更镇定。他饱经沧桑,他一无所有或所有甚少,但这对他来说好像并不太重要,就像他只是正走霉运而已。有些人总是善于等待,他们从不慌乱,也不做漫无边际的美梦,而他就有这么一张善于等待的人的脸。他看起来不像一个诗人,不像一个前智利空军军官,不像一个传奇杀手,也不像那个曾经飞到南极在空中写诗的人。远远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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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波拉尼奥仍然翻涌着冗长纷繁的时代幻梦(庆幸是一个有清晰线索的片段),仍然有着一看到就想通通跳过的人名,和如今已成套路结尾的种种故人再无处寻。而满篇的诗社、杂志、革命和罪恶里还出现了垮掉派、平克F和自杀的沙威,这就有点妙了……

每次被人物震到都好难抄(虽然故事更难抄) 想起几年前看恶棍列传、几天前看泽特兰人格见证、边玩大镖客边看海明威和喧哗与骚动……正好肉叔又开了百年孤独的坑(没想到听起来也那么带感,该说毕竟也是讲四世同堂的人吗)加在一起就更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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