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村庄的海啸,海啸还会再来的海岸,一些念头,比庙宇高得多的树……

  • 颤动的空气在教堂的独特波长里消失 

    旋转木马般的废墟把声音色彩困进循环 

    节奏明亮的灯光集合身体的神经冲动 

    每节脊椎都是一个尚未形成的头骨 

    忘记无罪体系和把人道主义当做毒品操纵的玩家 

    忘记那些没有实质无法衡量的东西和数据异常

    世外之子不该保留毫无意义的纪念品

    退化的器官感受到了永无止境的世界

    穿上外套和灵魂隐匿于人群 那是被“无”舍弃的造物

    黑暗之中有一层标示着无足轻重的薄膜

    寒冷长夜下包裹着混合了蛋酒和吗啡的奇特舒适感

    你需要浮上黑水 拳打脚踢拼命奔跑 

    世界需要暴风雨 贫瘠的残骸和短暂喘息

    杏子和肉桂的香味在渐渐散去

    依旧像某个遥远夏日的尾巴

    或者另一星球上古老的寺庙


  • 风从万物初生时吹来

    从古井与萤光里溜走

    穿过洞穴 水莲 高悬的瀑布

    化作明日的流星与江河

    枫红色的叶与水舟

    风向天地寂灭之时吹去

    吹散燃烧的香烛和宇宙

    穿过钟楼 街巷 雨云的边界

    化作长啸与悲鸣 

    落雪日黄昏的挽歌

    把光带走 把清晨吹向黑夜

    吹向世纪的灰烬

    大风未至 时间已成往事


  • 额头挨了一枪 他也并没有醒

    只是坠入更深 更柔软的梦境

    防空警报演习后的某个凌晨

    平躺在床上似乎能感到三层楼不同的震感

    在刺眼的灯光亮起前

    他保持着平躺的姿势 保持呼吸


    灯光亮起是合理的 熄灭也是如此

    于是下午三点的房间迎来一半的黑暗

    他就着来路不明的桃子吃掉剩下那一半

    好像没有什么计划被中断

    好像随时都在毫无准备地等待

    空白着实是种复杂的色彩


    沉默的意识祈祷在可能性的神迹前

    清澈的双眼立在空与空白之间

    观瞧着原初的聚合与耗散

    而在一切清算之前

    睡眠将赐给他三个夜晚


  • 虚浮在躯体之上的另一层骨骼

    哭泣时锁闭着七窍的泡沫

    自我就此被自我的旁观注视着

    在入神而难以抑止的抽噎里

    额前堆满独属于思考的

    急促却冷淡的声音


    放任这段肆意却必然徒劳的

    能量转换过程肆意进行

    在想象的监控摄像头里

    捕捉翻滚的化学成分


    试图用无解的密码语言去论证

    地球沉浸在宇宙沉没前

    血液不能像海洋那般

    彻底溺在高度酒精里

    降雨和放血仅有着微小的差别

    而黑暗以此区别某种循环


  • 看起来,在丧礼上你可以讨论任何东西,得到任何答案,除了关于死亡本身的问题。有人找人要烟,有人给人劝酒,有人因为帮人介绍对象而被骂,于是想找到其他随便什么人骂回去。这些无需亲身经历也能知道的事情,在经历后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褪色的塑料椅子上。他在一个前化工厂的停车(兼篮球)场上。他在说不出材质的地面积下的小水洼上。他在丧礼上,像台游荡的摄像机。几乎是本能的,他循着那条潜移默化中在脑中形成的观察路线朝四面八方看去。劣质的灰白色充气灵棚,灰白色的天鹅,灰白色的灯笼。

    清亮的、无悲无喜的、似是而非的目光平缓地扫过人群,既不闪躲,也不集中,不会跟人对视,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只是在发呆。忠于表象,不必追问。交钱,登记,上香,再拿上小瓶矿泉水,看别人交钱,登记。漫不经心,心安理得,得天独厚,厚德载物。身边人数钱时他正好读到“如果物质文明瞬间消失”的第四部分——复兴。


    他在两年前的冬天来过这里,而五月底的风吹到短袖上,跟冬风吹到羽绒服上没什么差别。于是他想着其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东西。从第八节台阶向外望,防盗窗会像是被贴了层内敛的金色,红白色的日光轻身往里钻。挂着棉衣,架着四把伞,堆着一把轮椅的巷道里只有夜晚。铁皮顶棚下是几节墨绿的门,棕红的仿古木沙发靠背和扶手有着少见的弧度。

    狭小却锃亮的地板,金鱼和脚盆里的去头母鸡,当然还有植物、砖墙、熏黑的天花板、土黄色的碎屑、无声的管道、缠绕的电线,和其他说不上名字的东西,呆在它们惯常呆着的地方。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回想实在没什么意思,因为它们的影像不管是在脑子里,附在现实的薄膜甚至星际尘埃上,都不意味着任何事情。任何,任何,一个轻巧又轻率的词。

    或许他现在需要一点背景音以外的声响,却又不知道那种声响是什么摸样。听得出材质的、听不出材质的,能辨别方向的、不能辨别方向的,某人的名字或离开的号令。不,他的耳朵还没有学会过滤、屏蔽和聚焦。结构精巧而可供玩弄的器官里他最喜欢的是眼睛。


    昨天他站在一层黑色细格网前,放任凸起的线条、波点和流光的色块朝眼球挤来,眨眼间又切换到满山树木的远景,山顶立着同天空一般暗淡的小型佛塔。强烈的酸胀感每次都捎来不同的东西,像是蓝黄色的教堂玻璃、纳粹或藏教的符号,以及一只对称的机械甲虫。

    那时他的耳朵一视同仁地接收着外界传来的信号:念佛机摆在床头,盖不住痛苦而用力的,需要抽动全身的呼吸;有人跪着念经,膝盖与地毯在轻轻摩擦;客厅的餐桌上有人在拉扯塑料袋,松动的牙齿和沾满汤水的外卖垃圾包围着焦躁的咀嚼声;唯一一双拖鞋在电视机前走动,和着国产剧里轻佻的对白,向手机另一头搜肠刮肚地解释着如此定价的原因。

    老年手表的准点报时功能照常启动着,推销员在两对慰问者来访的间隙里敲响了老顾客的门,流动的人群,流动的声响,默契地在某一时刻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从那层黑色网格上移开,转身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墙壁上鲜艳却劣质的风景和静物画,嵌入天花板的刺眼的紫灯,流水线生产的装饰品堆积在花纹繁复的柜子上,就像毛衣、棉被、药盒、轮椅和纸尿裤散落在这仓库般的空间里。

    他不知道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会不会把一切都关掉,就从那个被糟糕的信号和耳背的老人气得抖跳不止的背影开始。至少他现在能够熟练地把地址——从哪个出口哪条路到几单元几层几号,说给一些再也不会找寻此处的人听了。


  • 小李的初中全名叫什么,没人记得。他们都叫它雨花中学,也有叫雾花的,风花雪月都给起过了。小李不记得自己怎么叫它,没人问过。

    学校像是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月那天那个点都会有一群混混抄着家伙争论谁给学习取的名字更有诗意。小李再也没遇到名字变来变去的学校和喜欢看纳兰性德的混混。

    学校旁边有个医院,住院部连着居民楼和殡仪馆藏在小路里,只有块像丰碑景点一样的石块立在外头,对面就是他最爱吃的鱼头和串串。

    小李记得串串门口有个卖烤红薯的人,生锈的推车压着井盖。他坐在捆好的塑料麻袋上,给两个被围裙碎布料裹起来的孩子讲故事。不知道是哪国语言,语速快、声调高,像尖叫,又像嬉闹的笑声。小李一直没敢仔细打量他。

    殡仪馆他也只去过一回,去找厕所。服务部的铁窗里面挂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方巾,里面传来斗地主和念佛机的声音。他差点被那像被虫啃过的防滑垫绊一跤。那里面只有它和香是红色的,火焰不红,像纸钱一样蜡黄。

    殡仪馆有四个厅,一个门前写着“京剧团请注意不要扰民”,一个里面放着《酒干倘卖无》,剩下两间挨着的,叫福安厅和慈安厅。有人坐在桌前拿着毛笔写字,屋里穿深蓝色棉袄的人背对着他提裤子。他看着那男人的嘴一张一合,没有肢体动作,也不点头摇头,也不往哪看。有人下围棋,有人斗地主,有人打麻将。有人磕头,有人磕瓜子,有人不停地烧水、冲冷水、灌水,再磕瓜子。但他只听得见麻将的声音,后来也越来越小。


    小李还没见到这里的清洁工。他第一天上学就遇到了清洁工大爷,兼职看门和广播,学校哪个厕所他都很熟,食堂里的大妈也很熟。吃席走错宴会厅,谁都还没看着,先看见清洁工大姐,在被踩碎的气球、满地的瓜子壳和糖纸里游刃有余地走。人在哪里都是喜欢磕瓜子的。

    没人给小李讲过什么家族故事,小李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块牌子,写着逝世老人的名字,不知道一代还剩多少人和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进不去那些记忆,也偷不走。有人讲故事像剥蒜,有人像熬汤,有人像蒸鱼头,然后端上桌,桌旁围着一群臃肿的人。小李最多沾点涮锅水。

    从隔壁厅出来一个看不出体态的女人,一手攥着满满当当的糖往嘴里塞,一手扯着围巾像喘不过气来。她缩着脖子让服务部再加副麻将。

    服务部帮女人找麻将的时候,她就四处打着望,望着蓝色的顶棚、褐色的条登、桌上白色的纸杯和水壶、消防栓旁的扫把、歪斜的铁架子、捧着香的孩子、揉搓肩膀的男人。软糖和夹心糖粘在牙齿上,陈皮糖发出咔咔的脆响。

    她看见小李,问他会打三八二十四吗,会打干瞪眼吗,抽乌龟呢。小李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厕所的,他没回答女人的问题。请问厕所在哪啊,他问。


  • 靠窗的房间在漏雨,水从二楼冲入河流

    浴缸和洗手池的液体渗进下水道和瓷砖

    裤兜里偷来的硬币像粗硬的枪管,抵在喉咙

    无眠路的红字招牌在破碎的后视镜里闪着光

    夜晚在工地灰尘里醒来,像八十五岁的寒冬

    濒临死亡的每一秒,预示着苦难的辉煌与终结

    空气捶打着瀑布和彩虹,发出狂欢的喘息

    三岁从超长的垂直滑梯滑下去时发出的尖叫

    在所有不想醒来的梦里,一遍一遍地响着


    沉默着,劣质的马达声、呲呲作响的天然气

    成群的苍蝇围着易拉罐喷出的廉价啤酒

    它们会先去死,然后再血肉模糊地喝醉

    安保服务亭接到维修显示器的电话

    黑帽人吐着烟圈,镇定地讲着癌症村的事

    和厌倦了游荡,却又无能为力的鬼

    在仓库、在集装箱、在杂货架专用的楼梯

    在酒店的玻璃窗前、在强电间和通道的暗门

    你幻想着他把你载上单车,你就能看见风


  • 幼儿园、小学、中学

    在同一片天空下被行李箱挤满

    穿棉衣裤、戴毛线帽的大爷肩挨在一起

    抬头看上百户阳台中唯一的灯笼

    头昂累了 就歇歇

    把灵魂的重量压在拐杖和手套上

    不说话 不回家


    有墙、菜地、老房子

    每间教室都能看到一户人家

    太阳穿透黑板时会有孩子出来

    在晚练哨吹响时回去

    那时风开始从十二班灌向二班

    教案、考卷混着宿舍楼的短袖飞起来

    涂鸦气球掉下去的午后

    还能在五楼看到马


    大树后面 是一棵更大的树

    花坛旁是空的桶装水和几堆落叶

    教学楼栏杆边零散地趴着人

    大钟下面 他们像是最有时间的人

    那些时间像断壁残垣、枯枝败叶

    可落叶是扫不完的


    戴红袖章的男生喝着牛奶

    在校园安全宣传板前站着

    从消防措施、疾病预防

    看到毒品危害

    他会陪看车库的人打瞌睡

    陪保安室的青年打瞌睡

    陪后山米粉店老板打瞌睡

    学校没能带给他什么

    除了那种在课堂上

    昏昏欲睡的、美好的幻觉


  • 记忆像番茄有多种用途

    他却活得像某地的四季

    没有能够加以描述的区别

    焦躁和愤慨 像雪十年没再下一次

    雾草 仙气 酒壶 长剑

    消失在每个雨后清晨

    他有的只是潮湿 和日头的重叠


    手心像颠倒的昼夜 连无常都可以预测

    未来没有方位 只是上下左右

    他觉得人类不配得到解释

    又无权放弃回答

    神无法说服他相信

    五大宗教分出了七十八个圣地

    嬉皮士朝圣之所没有海啸和疟疾


    谁来讲述他都可以

    毫无章法或中规中矩的文字谁都能写

    像用墨镜复制太阳 易如反掌地创造

    再像用拳头击碎玻璃 痛苦地扔掉

    接着假装喜欢小孩和狗

    接着做可有可无的事

    像诗人用修辞一样乐此不疲

    过能用比喻形容的一生


  • 有人在梦里告诉他 地球要毁灭了

    还附上了确切时期 反正他没有该记的日子

    于是便记着 念叨着 像老人惦记着儿女归家

    他继续守在空荡的屋里 看着牙签盒和暖水瓶

    锦旗 奖章 老式存钱罐 就着酒扣蛋黄吃

    对联不肯老实呆在墙上 它们应该也知道了


    梦里那人还劝他上街走走 随便走走

    反正他没有可听的劝 于是收拾好铺 走了

    衣服上的油光像四月的太阳

    他走在市中心的街上 看着年轻而陌生的脸

    还是像看着家里 陈旧的 灰蒙蒙的物件

    红纸包的礼钱 装小面的瓷碗 干涩起毛的纸


    他在找一个敢直视他眼睛的人

    经过屋顶上的狗 水箱里的鱼 瓜果间的猫

    那黑色的 绿色的眼睛 有颜色的活物也知道

    他在电线杆旁的馆子 吃了两碗米饭

    回家的路上他看见 大家的眼神都一样

    跟他一样 跟天地一样 跟去年的早晨一样

    大家都知道 早就知道 大家都在回家的路上


  • 车站这边看不到今晚的月亮。叫今晚的月亮,是因为先前从电影院出来时听到有人喊:“《今晚的月亮》送给大家!”循声朝那头的广场望,确实是月亮。他不知道自己还期待看到什么。月亮下面围了很多人,拉着围巾,扯着脖子。于是小李又停下来了,这是今晚的第十六次了。一次看见了个玩滑板的,一次看见了个卖气球的,一次在地下通道里听到了小提琴声,他跟那些卖针织毯、布鞋棉袜或是贴膜和回收名表的人都不知道曲子的名字。还有两次是经过电影院外的露天啤酒吧,看到坐在角落的唯一的客人,灰白头发,衣领高又厚,袖口洗的有些掉色,手一直揣在兜里,像是这三个小时就没拿出来过。小李在小区门口的面店也见过这样的人。不是每时都有人吃面,但那桌麻将席是没怎么散过的,路人停停走走总是能留下那么七八个。站在最外围的人就是这模样,一堆后脑勺里只有他是侧脸,站着也不看牌局,手揣在兜里,不拿出来。剩下的十次他停下,是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向前走。


    广场演出的乐队设备还不错。小李离得远,没法越过人群看到乐手,于是他只好又看月亮。没有人围着月亮,月亮就自己围过来。这么说起来,最熟悉最实在最近的,好像就是月亮了,相比起月亮,歌像是从电影里逃出来的,崭新而刻意。电影结尾万人在工地废墟上合奏合唱,百来个鼓手百来个键盘百来个贝斯百来个吉他手,一种表情,动情,摇滚,月黑风高。屏幕上轮换着客串的乐手们的名字,身旁的小伙子看上去很想尖叫,想脱掉衣服抛到天上,想砸掉所有会碎并且碎得很响的东西。勉强知道的几个乐队里,有人客串了包头工,有人客串了机车党,还有些帮派打手、钉子户、赌徒,至少看上去很本色。小李没迷过摇滚,但却熟悉这种表情:他们愤怒的时候是这个表情,说这叫态度;妥协的时候是这个表情,说这叫成熟,泪流满面的时候还是这个表情,说这叫追溯。不过小李倒是喜欢过月亮,而且估摸着已经大半年没看月亮了,今晚见了一次。绿灯亮了,人群耸动,他回过神来,月亮还在广场上面。


    突然起了风,刮得身后的叶片一阵乱响,小李把月亮想起来了,车站这边看不到月亮。他走到这时末班车时间过了二十分钟,却还有六个人在等,他也就跟着等。

    四男两女穿着分不出款式的衣服,瞪着分不出焦点的眼睛。黄头发的男人一直在站牌前打转,对着仅有的三条路线不知所措。个头最矮的女人把帽檐压得很低,三号车来的时候她是唯一上前想听的,没见司机开门,她退回来,也不说话。身边堆着四个大口袋的男人抽着第三根烟,始终望着车驶离的方向,也不理出租车司机。天黑得透,小李看不清男人的袖口。他蓦地有种错觉:那六人早就彼此熟悉,甚至连车上各自的座位都约定俗成,只是从不交谈。自己是多出来的第七个人,也理应是最轻松无谓的那个人。

    那个不理会出租车的大哥是第一个坐上专车离开的,轻松的小李最后还是只能走回家。小李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月亮是从另一家影院外墙背后出来的,墙上放着电影的采访花絮,他打那走过的时候没抬头。

    “那玩摇滚的,玩摇滚的也是人啊对不对,早上起来也都得吃早饭啊,不能说我大清早爬起来灌瓶Vodka这就算起了是吧?”

    小李听见月亮从那后面出来了。


  • 梦见一只猫 跳上家门前的树

    梦见一朵云的行程 和铺满车顶的

    看不见纹路的叶子

    梦见收空瓶的老人 和禁停标牌下

    摆地摊的学生 看着那些

    招牌 标语 窗上的字 “图文 工程 装饰”

    跟团旅游的广告 地铁站明星的脸

    像看着摇摆的闪光的东西 

    森林 海浪 戒指 坐在台阶上的人

    梦里的一切从不消失

    那朵云最后也变成雨打在他身上

    有人问他会不会做梦

    那口吻像在说 你肯定会飞

    他走过梦中定格的光

    发现只有自己的影子 会消失 


  • 想要窃取每一片树叶的灵感

    关于蝴蝶的抱怨 关于木屐踩过

    灌木丛的声音

    关于不同源头的气流

    何时从雪山热泉中 越岭逃逸而来

    关于没有相同的树叶 这个耀眼的传闻

    关于三十二种没有名字的色彩

    关于人怎样能在森林的光影隧道里

    拾起太阳的碎片

    关于口哨和发呆 关于海水漫过沙滩

    正午撩起窗帘时 模糊在歌声外的风

    温凉的四月飘摇 树叶没有灵感

    关于怎样去到草原


  • 所有流动的 或是不流动的东西

    都让他想到酒 融化的云 凝结的溪水 

    还有眼泪 动脉和血海

    所有不纯粹的酒 都挤满了人的忧愁

    只能把它们倒给峡谷 去填充裂痕 和矿坑

    所有峡谷的梦里 总有条莫名消失的河

    唆使退化的语言 在大厦的边缘游走

    所有美好的 或是不美好的词

    都让他想到酒 温柔 朋友 预谋 哀求 

    都只是酿酒过程中 绝不唯一的失误

    所有注定的失误里 只有雨和雪知道

    自己的来由 并穷尽一生

    化作流动的源头 回归酒透明的灵肉

    所有不透明的灵肉 都会日渐干涸

    大地口渴的那个晚上 他把酒埋进土里

    神色庄重 像是参加了月亮的葬礼

    幻觉谢幕时 千年的根系挤出最后的酒 

    载着所有忧愁 温柔 预谋 哀求 

    所有没来得及奔流的雪

    所有酒和月亮的葬礼 滴进鲨鱼的喉咙

    “就是这样,云里才能够有鱼”


  • 小李跟三舅在客厅面对面坐着,已经十来分钟。三舅的嘴一直没歇着,剥了一盘花生,吃了一盒红糖芝麻糕,右手旁摆着两个印花瓷盅,一杯凉白开一杯茉莉花茶。三舅抽烟很快,不到一分钟就把烟头灭了,也就吸三四口。小李就边啃着苹果,边看他抽烟,看他翘腿、仰头、皱眉、眯眼、扶老花镜、摸胡茬。

    小李鼻子不太灵,闻不到特别浓的烟味,眼睛也不太好使,没注意到烟几时散的。烟往上飘,小李往下看,是蓝色条纹的短袖、戴了好几年的金表、松垮的迷彩工装裤、茶几凳前的垃圾。两个人的咀嚼声、吞咽声,里房小孩的哭声、大人的骂声在小李的耳朵里搅拌着。

    前几天,卖保健品的给舅妈送来三朵像玫瑰又像康乃馨的花,二姨给孩子买的人形气球还挡在墙上的字画前。坏掉的电子秤也没有人问。三舅喝完了最后一口水,起身、背手、探头往屋里瞧,瞎嘟囔了几句,没人搭理,又回来坐下,正巧小李扔掉了苹果核,正准备再扒拉点什么东西吃。

    “家里乱七八糟的吃的太多,得收拾收拾啊。”三舅拿起一包米花糖,拿到嘴边又放下。

    “哎。”小李把那包米花糖拿过来,撕开。

    昨天三舅妈在家里翻箱倒柜,愣是翻出一堆好东西。前年的蜂蜜、当归、黑糖,去年的板鸭、荞麦、黑豆,保质期只有十天的素饼,到现在还听不得“过期”两个字。半夜睡不着觉,就把床下十二箱可乐、几桶麻油花椒油拖出来,把衣柜里藏的一大袋肉松饼抱到椅子上,挨个检查生产日期。三舅被骂得不轻。

    “这地砖也太脏了,不扫容易惹蚂蚁。”三舅捡起一些糖纸,撑开,想看清包装上写的字。

    “是。”小李转过身对着垃圾桶,吃起米花糖。

    “困了?”三舅脱了鞋,往里边挪了挪,盘起腿。

    “没。”小李在十来点的狗叫声里精神头最好。

    “我还以为你困了。”三舅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三舅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干过很多事,但他回来只是扫扫地,看看电视,小李知道。他聊天喜欢用呲牙和憨笑的表情,总是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眼镜戴久了耳朵就会发炎,小李也知道。小李还知道,他总用那个宽口扁平的陶瓷碗吃饭,随身带着风油精和创口贴,年轻的时候可以穿着拖鞋飙车。再然后,小李也就不知道什么了。

    小李总共就跟三舅一起出过两次门,每次都下雨,下雨的时候三舅说话没有那么别扭。第一次出门,他说,他们以前每到下雨的晚上就喜欢聚在一起讲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好像话里带点潮湿和闷热的气息会更真实。那些怕了的、动了感情的,隔天起来晾衣服的时候,踩着泥地一撸袖子也都能说“都怪昨晚那场雨”。

    第二次是去什么大酒楼,小李记得自己那顿吃了大虾、羊排、牛柳,没记住庆祝的是孩子满月还是老人百岁。地毯、沙发和帘子都是红色的,窗户一直开着,雨自顾自地下,人自顾自地说,酒自顾自地往眼睛里钻,谁也没碍着谁。也是那次,三舅的伞放在座位上被人顺走了,又被放了回来,湿得老透。于是他打起伞走进雨里,彩虹出现的时候也没有抬头。

    小李突然想起他忘了问那个故事的结局。也是一个下雨的晚上,也是一些神仙鬼怪的传说,没人记得是谁先睡着的,三舅以为小李还在听,小李以为三舅还在讲。又或许两人都醒着,睡着的只是声音、月亮和几只蚊子。


  • 他喜欢严谨地按时间顺序联想

    并企图从中发现规律

    如象征记号和幸福的先后

    或是先有镜子、井和钟摆

    还是先有回声

    另一个人赞赏这种决心

    然而他更想理清

    一切存在中本质的联系

    比如犁杖和锤子 癌症与玫瑰

    城墙、迷宫、秘密、雪

    于是他们在宏观的混乱中

    共用一片无垠 共拥一阵虚妄的清风

    融进同一天显形的影子

    用同一根针管将自己 扎进时间的梦


  • 一片漆黑而缺氧的晕眩后

    他突然能在与现实的隔绝中思考

    但脆弱的意志迫使他签下条约

    规定了睡意能渗透掌控的区域

    是所有清醒的断层

    哪怕仅仅渴求思考的快感

    而想舍离庸俗的自暴自弃

    也会在惊醒时刻 为那闪现的光

    感到沾沾自喜 再如临大敌地忘记

    只有质疑思维的自主和独立

    在本能的感知泡沫与潜伏的未知里

    才能真正抛下对平凡事物的惊异

    安心 停滞 呼吸 睡去


  • 每个人都告诉过他

    是非、善恶、对错从没有明确的界限

    却没有人告诉过他

    这头的雨天和那头的晴天间隔着什么

    是像零度经线、国际日期变更线

    穿越浩瀚无边的城市与海洋

    还是像光影一样

    切割墙壁、地板、书架

    墓碑、轮椅、拐杖

    分裂行人的脸庞 和水井中的月亮


  • 一面是你躺在床上,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头和脚的方向同时拉扯你的心脏,近乎昏厥的震颤在鲜活的恐惧里蓬勃地摇晃,一面是你听见两股平稳缓慢的呼吸轻柔地交织,在令人安心的同时散发着刺鼻的生命衰朽的味道。你突然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每个极其微小的部位里伟大的肮脏与暗疮,可以感受到宇宙每个消亡的瞬间迸发出的璀璨火花,与老化的虚无噬吞下的每个漫长的星系。你想象着自己体内以光速对撞冲向崩溃或重生的细胞带着一切壮丽与崇高,同你如此这般的溃烂躯体共同化作永恒的沙粒或水流。继而你用尽那妄图发出狂笑的力气睁开尚且还受大脑支配的眼睛,死死盯住所有藏匿在辐射与像素点中的不可再分的物质。你思考得太过长远,远到穿过凝固,干涩,瑟缩,赤裸,痉挛,抽搐,直达疼痛终结前的最后一次选择。你预测到血腥的传播路径就像有理数的循环般具有和谐而圣洁的规律,确信着决绝的情绪无论在沉默还是在喧嚣中都没有安全的出口。我们不过是层层剥落抽离,妄图找到一种独立于恐惧存在的自由,最终却只是将自己暴露向了更深处的幻觉。只有涌动的文字,像体内流淌的血液一样让人既安心,又沸腾,文字融入黑暗时,是那么紧密地贴合,如爱人的血液般交融。


  • 看电影的时候走神,想着对亲情、家庭、婚姻的漠视,有种分裂于日常合理性的内在不解。想跳出无数琐碎单一却又复杂矛盾的情感模式,和用明确的定义、按部就班的秩序限制关系的行为,想知道不同精神需求下人类交往的其他形式——那些不寻常的亲密疏离的种种,束缚、制约、依存,难以探求的逻辑和动机,令人向往又恐惧。那些会在极度混沌的绝望或是明亮纯粹的欢乐里突然想起的,毫无关系的人们。会喜欢人类这种高级动物被爱情牵着鼻子而“勇敢”地“背弃”家庭的剧情,因为从不设身处地从不感同身受从不换位思考,所以既不评判也无同情。这是缺乏亲身经历和直接经验的好处,肆意妄为且否认矛盾,甚至有种可以免于被化学物质奴役的优越感。面对屏幕中的残忍毫无愧疚地欢呼,深陷认定无力改变又不想遭遇的真实。


  • 一个整理过的系列,来自三年前那绝无仅有的夏夜:


    • 意识:永远不知道意识要流向何方 从痉挛的手臂 去向麻木的脚踝 从陈旧的蛛网 去向酸臭的冰箱 从无味的开水 去向泛白的灯光 从妄自菲薄的衣柜 去向不可一世的门框 永远不知道意识何时化水流淌 盈满卧室 溢出瀑布 在下水道撞击海洋 不知道它是向着光 还是黎明的后方 会不会比肉体 更惧怕死亡

    • 孤独:世界上最孤独的语言 应该有最糟糕的韵脚 最宏伟的想象和最单调的词藻 世界上做孤独的溪流 应该有做坚硬的河床 最迅猛的流水和最荒凉的杂草 像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应该有最美丽的外表 最敏捷的头脑和最无聊的玩笑 世界上最孤独的秘密 应该有最繁杂的论调 最真实的传说和最漫长的时效 夜晚加速了大地的心跳 一切不安就此发酵 风应该有最后的呼啸 善良有最无理的叫嚣 世界上最孤独的新闻 有最可靠的来源 和最荒诞的报道 说世界上最孤独的鱼 有最尖的骨头和最小的鳍 用尾巴思考也用它拥抱

    • 暴民:暮色里的直升机一去不回 火焰中响起摇滚的乐声 晾衣架弥漫着硝烟 墨镜与头巾被搅碎 汗滴入潮白的海面 绝壁的礁石眺望远岸 棕榈树叶伸进了房间 泥沙的漩涡中 绳索和车轮后 黑烟和火花闪现 锋利的锯齿斩断时间 畸形的躯体 在无名的异族民乐中漠然地转身 破碎的墙皮瓦片沿路着魔般地迸溅 如瀑布如雨点 如嵌入皮肉的玻璃片 蝗虫网的旗帜飘入斑驳云影 呆滞地在夜里行进

    • 老鼠:一只不被理解的老鼠 钻进上世纪的沙坑 钻进灰尘里一尘不染的缝隙 钻进被劈开的瀑布和红海 钻进后视镜里远去的人影 钻进用放大镜放大的眼睛 钻进没头没尾的云层和楼梯 像电影一样嘶声尖叫 像电影一样没有主题和高潮 像电影一样忍耐和痛苦 像电影一样破碎和摇晃 终像生活一样散场 像老鼠一样难以理解

    • 夜色深处:入夜后天色一直那么深 疲倦得只剩眩晕和昏沉 路灯像上帝一样不眨眼 叫不醒醉酒的人 月亮和烛火给夜以光 水流与风给夜以声响 树与山脊给夜以影子 飞禽走兽给夜以敬畏 唯有人类给夜以恐惧 隐秘与罪恶 慨叹与悲哀 而夜不在乎 它的双眼给世界以未来的色彩 背影则照亮了鲜活的传说

    • 月球梦呓:人有多少块骨头 一年就会被蚊子叮多少次 总有跟牙齿颜色一模一样的酒 脊椎最活跃的神经在跳动 分不清青筋和血管哪个更愤怒 脑子里有电钻的声响 闪电的回音应该更干脆和尖锐 水不往低处流 流动的同时存在于 每一块岩石的裂缝和空洞中 佛祖的眼睛不会向上看 蚂蚁发起了抵抗大象的运动 人类在睡梦中毁灭了银河系

    • 尽头的人:跳舞的人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同床的人不想听到你的呼吸 银行不想知道你的卡何时透支 神父不管你是不是撒旦之子 窗帘后的电视机 床板后的门 坐垫下的毒品 衣柜里的河畔 镜子里的森林 厨房里的雪山 别理会喧嚣的海浪和枯竭的人 别喝芬达和十点三度的啤酒 别在蓝色轿车的后座大叫 更别尝试对着诗人们微笑 人们跑到动物园看苍蝇 从书桌下钻出一只狮子 婴儿在家里和街边出生 医生成了养老院的看护 世界从每个人的天涯海角里退去 曙光中的人们闭着双眼翻了个身

    • 灵魂之外:向谷底扔下一块石头 仔细听它落地的时间 往骨髓来一剂最长的针 刺探顽疾已扎到多深 尝试在最刺眼的灯光中入睡 捕捉意识触电般惊醒的瞬间 从点着煤油灯的瓦房窗出去 从颠簸而漆黑的车厢望出去 从燥热的舞池和吧台望出去 从云层之上的飞机里望出去 灵感像毒素潜伏在虚无里面 紧绷的黑压压的雷雨和闪电 气压将人抵在窄小的空间 任何形式的僵硬和呆滞 都只是航行的又一次投影 又一次折射和完美体现 终结在一点二十六分

    • 自然的事:陀螺比硬币先停止旋转 终生信仰河流的人死在海边 热爱倒在命运的铁骑下面 飞蛾扑到肥皂泡的边缘 最后的光线到达宇宙尽头 昂头在雪山的瑰丽朝阳下 亦或蜷缩在漏雨的屋檐 哭泣终究是哭泣而已 万丈深的土地不会颤抖 地震是天空和云层的分裂 就像错位的世界那样自然 精神病人掌管了时间 美梦中的人们梦到了失眠


  • “姥爷说了,这人民要英雄,又要坏蛋,要和平,又要斗争,这人民可真行。”

    “说得挺睿智啊。”

    “啊,我姥姥也说了‘你要喝,又要拉,要吃,又要撒,你可真行。’,我姥爷一拍脑门觉得她说得对啊,推推我,让我帮姥姥晾衣裳去。”

    “你说啥?”

    “我说哎我不,我还没睡醒呢。”

    “你可真行。”

    “那帮大人老吵架,脸那叫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多少个,就是红,都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姥爷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嫌闷得慌,我让他开窗透透气,他说不,这样暖和着呢。”

    “他们为啥吵啊?”

    “这我哪知道,我姥爷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管他们吵啥,最后都是我姥爷一句话,‘算了吧,要走走呗。’,这句话可奏效了,总是挎上包提拉着东西就出门,出去吵。但一般留着夏天才说。”

    “那帮大人走了,姥爷就看着我说啊,‘没有哪里是值得留的,知道不?’,我这个奇怪啊,问他有电扇的地方也不行吗,他也寻思啊,想了半天说‘那地方例外呗。’,然后我俩上面馆蹭电扇去,老板看着我蹭电扇长大的,不赶我们。”

    “我姥爷还教我客观定律呢,地球是圆的,还绕着太阳转,每年都有四季,炒菜得用油,花生最下酒……我当时就想,有那么多不变的东西咋啦,村里的菜市场和垃圾站也没变啊,那条河没变,那座山一直那么多泥,永远没法爬,天上的星星也不变,过节挂上的灯笼一整年都不摘,家里堆的破自行车摩托车、电线杆子上的广告也不变,上面的灰也不变,那些人也是,小王像老王的,还价都一个样子。”

    “后来我发现,妈的,啥东西都变了,这地球咋还是圆的呢,咋还转着呢?”

    “地球可真行。”

    “最后那几年姥爷不怎么跟我说话了,跟谁都不说话,没人在意他做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变得特别严肃,连眼睛都是沉默的,又深又静的,不笑了,连电扇也不蹭了,可能也察觉不到是冬天还是夏天,后来我才知道是人把他烟收了。那座全是泥的山好像长起了一片树林,又寂静又阴森,好像连风都不敢吹进去。村里的井枯了,星星也不那么亮了。我不知道,是姥爷告诉我的,吓得我都没法往门外看,我就盯着那辆破自行车。”

    “那个冬天挺冷,但好歹屋里终于生火了。我问姥爷这个字帖哪啊,他指着窗外说,看,看,快看,蜻蜓。我往外瞧啥也没看着,他也就只顾着贴在窗上哈气,一片雾蒙蒙的。他回过头来冲着我笑啊,笑得比他没有烟抽的时候还要愁,我问他笑啥啊,他说笑那蜻蜓傻,也替那蜻蜓难受。没人相信他真的有蜻蜓,就像他从前不相信村外真有好风景。他说现在信了,因为蜻蜓就打地球那边飞过来的。”

    “没人能记起他走的时候是什么天气,山上是云是雨。我也不记得我在哪里,就像那只本来要被宰掉的鸡一样,它怎么知道我姥姥会突然改变主意,鸡也不杀了,拉起我就直往家走……后来我还见过一次那只鸡,既不下蛋又不打鸣,钻进草里就没影了。你先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啥,那只鸡可真行,是吧?”


  • 那个又讲段子又写诗的初中生知道自己早晚会失去它们:


  • 13 150906

    橘黄色的灯光

    钻进铁锈般暗红的晚空

    空灯撑着昏黄的眼

    无草无树 

    如天地唯一的支柱

    所及之处 

    只有萧瑟落阳的温度

    褐色赭石与灰白残砖

    红云下 幕布后 

    是惨白的火

    照不亮 坍塌城墙的暗影

    和被湮灭的 旅人的足迹

    绿洲在沙漠下面淌着

    与夜做着最后的争夺

    夺那发音曼妙的古老文字

    永存于腐化的尸骨中


  • 22 151008

    他将去向那 

    黎民所吟唱的地方

    落下的浪涛 

    在清寂天地间 灵动自由

    夜半的松风 莺飞草长

    沉睡的青色山林

    跳跃起 欢腾的气息

    岿然的白色雄峰

    天路萦绕着 翩跹的雾影

    在到达的那天晚上

    看到被遗忘的过往

    啜泣的星斗 一味纠缠不休

    落涛灵动 夜半松风

    吹来远处涅磐的钟声


  • 24 151017

    星空并不为咏叹而存在

    它不属于月夜

    身影只掠过企盼的眸帘

    不会化作银辉 清风般飘荡

    在阴沉的黑幕后面

    是繁星的花园

    是比海洋更加辽阔

    无边风月 无边霜雪

    人觊觎那些宝石太久

    今夜 他们将启程去收割

    伴随着欢呼 伴随着悲鸣

    最后的星星失去自由

    它被困在了地球


  • 32 151214

    夜晚像烟 人像风尘

    公路像海 一望无际

    城市灯火 像没落的银河

    思绪却是雾霾背后

    隐屹的莽莽苍山

    飘扬四溢的尾气

    蔽日倾盆的雨水

    灰尘在烟雾中流窜 

    被盛腾的光线吹散

    忽而彼此穿透

    倏然相互绕转

    我们寻着一段段

    短暂却耀眼的轨迹

    试图用遗忘捕捉

    地缝中蔓延的雨烟

    密境的车灯射向瞳孔

    灿烂得像雪花的暗影


  • 34 160123

    薄暮的光线 在针芒中破碎

    化作彩色的辰光

    行人是把伞 道路像阵风

    雪将世界 裹进愁云惨雾

    目光摇曳 雪拿黑夜下酒

    留给行人和伞一片

    雷雨的幻影 和火光的颜色

    前路漫漫 白雪茫茫

    冰川把时间烟般吞吐

    光是太阳的雪

    银河是宇宙的雪

    有人思索 或许一切与雪无关

    跟雪谈着 雪夜的露宿

    灵魂的归宿 雪落在眼前

    于是困倦消失了

    世界也消失了


  • 45 160529

    宇宙总是躁动不安 

    总是灯火通明

    又总是归于无声 

    辉煌 暗淡 变幻多端

    亘古的月色阑珊 

    赤裸的星辰在喘息

    绝望中重生 向着有光的地方 追逐死亡

    夜空下一片沉寂

    望不穿的山关 

    看不透的林烟

    深不可测的时间

    沉寂中 电闪雷鸣 

    无声中 大雨倾盆

    恒久的喘息声 恒久的蛙鸣声


  • 47 160630

    不是所有的风都值得歌颂

    人是唯一依靠虚幻存活的物种

    漫山遍野的花没有目的地开

    贪婪的船只在海上惶恐地摆

    森林的火焰与冰山的黑影

    预兆般出现在梦中

    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有回音

    山谷间只听到地下涌动的暗流

    深藏于屋檐下的不安在喧腾

    蚂蚁们路过荒芜颤抖的沙丘

    蒙尘的眼被镶嵌在高楼中

    当一切记忆都化成文字

    拥有本不属于它的美丽

    留下本不该存在的痕迹

    不是所有的岁月都值得珍惜

    不是所有的光都会来到地球


  • 49 161029

    有人在缭绕的雾中起舞

    酝酿下一次硝烟

    黎明被挡在大气外面

    山的魂魄在地底燃烧

    宿醉的沙漠在海里嚎叫

    将云层的倒影一饮而尽

    城市里没有玻璃和尘埃

    生活没有面孔和影子

    老旧的电扇 漏雨的屋檐

    背街后巷的雾霾天

    被卷进乱流的时间

    清醒的风 昏睡的雨

    平坦的荆棘和逼仄的草原

    倒灌的天河横亘在江边

    树上迷鸟的梦里只剩雷鸣

    万物一同平淡无奇地醒来

    生动真实随着阳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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